「唉唷~唉唷~唉唷~」外公坐在客廳電視機前的老位置上,和往常一樣,情不自禁地唉了起來,斜側身子,搖晃著,每一聲都伴著規律的節拍,唉了幾聲沒人理,他就換成「阿媽~阿媽~阿媽~」。

 

一樣的聲調、一樣的律動,只不過當他叫「阿媽」的時候,外婆的耳朵比較敏銳,回應的速度和語氣通常會按下bass鍵,「是在叫三小!人在謀盈啦!」 

 

(廚房有永遠都忙不完的活,譬如每只碗盤都得重新排隊check in,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房間,不能住錯;每條抹布身負的使命都不相同,不可隨便越線到別人家去;洗碗後流理檯切忌留下水漬,如果不小心被外婆發現流理檯在哭,那就慘了,bass就會變成嗩吶。) 

 

「流理檯那包是啥?」「還有沒有人要吃金瓜稀飯?」在唉唷的伴奏聲中,外婆總是以連串的提問獨奏著,旋律竟意外地和諧,就像巴哈的鋼琴伴奏一樣,「一直不斷重複的旋律線與不斷提高的音階,彷彿讓人類更加接近上帝」。

 

通常這個時候,我和阿姨的回答是相對細微乾脆的聲音,寧願是一串掛在海邊的風鈴,若有需要,就輕響幾聲。否則,大部分時間這兩顆貝殼都活在自己的希臘神話裡,偶爾彼此吐沫,然後縮回自己的方寸天地,在古典協奏曲的播送下,想像各自的維納斯。

 

 

「唉唷~唉唷~唉唷~

 

「阿是麥生蛋喔!?」外婆一邊在廚房裡忙,一邊回答。

 

「阿媽問你是不是要生蛋?」正在客廳(也是老位置)的阿姨一邊調排手上的美編稿件,一邊幫忙傳話。外公竟然點頭,「唉」然後繼續唉唷。我接話:「阿嬤,爺爺說他要生蛋了。」外婆和阿姨不約而同想到,難道是要去大「解」放?

 

「好吧!爸我們走,去房間。」拄著拐杖,緩緩地站起來,步伐雖然蹣跚,卻很執著。

 

「我們報數喔。」就像當兵點名一樣,阿姨經常玩這個遊戲,唱到誰的名字,誰就要答「右」。

 

「李XX

「右」

 

外公答數就跟電視機智問答的來賓一樣順暢,接著,換外婆的名字、阿姨的名字、我的名字,有時還會加上毛毛,於是就出現了「右、右、右、右、喵」的聲音。最後一聲一開始是我喊,後來外婆也會加入,更多時候是大家一起「喵」,外公還曾驚訝地說:「連貓都叫。」

 

重複的問答、重複的遊戲、重複的客廳到房間的路線。

 

這套協奏曲每天都即興演出,雖然演出順序隨演奏者心情而變動,但是主旋律不脫「唉唷」與「我沒閒啦」兩調。

 

阿姨曾突發奇想,叫外公不要叫「唉唷」,改叫「發財」,發~~~財,ㄟ,外公也真的配合叫了一天,不過,最後還是又唉了回來。

 

 

「唉唷~唉唷~唉唷~

 

於是,我們問外公,為什麼要一直「唉」?

 

「怕妳們不知道我在哪啊。」他說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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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icebergfish2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