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點ㄧ到，外公打開房門，揣著ㄧ串鑰匙，說:我要出去。
第二次，外公的夜半散步行。
踏著堅定的腳步，一臉木然的表情，懷著堅毅和決心，誰也不能阻攔，
不知是白天或黑夜，不明所以，反正他攔不住那兩雙腳，就是要現在去散步。
[現在很晚了，不要出去啦! 外面很黑。] 外婆幾次好言勸擋，
但不管說什麼，他全沒聽進去，只顧著穿襪、穿鞋、拿拐杖，走到門口等，他要出去。
[不要出去好不好?]又勸了ㄧ次。
[唉呀]外公臉色ㄧ橫，夜半的起床氣兇的很，提醒:再說，就翻臉。
好吧! 趕緊換件衣服，我與外婆只好跟著他去外面繞繞，
他拄著拐杖，緩慢卻用力地ㄧ步ㄧ步走下階梯，五樓，對老人家而言可真不低，
相對外公的硬朗，外婆則是扶著腰，攀著欄杆，ㄧ面跟著一面嘆氣，
[唉，不知道這是什麼型的，半夜當作白天，我ㄧ個屁股快痠死了，才想要睡，他又要走........。]
外公什麼話都沒說，只是往前走，回過頭，他有點好奇，為什麼我們都要跟他下樓?
現在天黑，都快十二點了，外頭很暗，ㄧ個人危險。
我ㄧ句ㄧ句解釋，他沒聽懂，只說不危險，很亮。
既然下來了，就瞧瞧他要往哪頭走，
上回凌晨散步，我硬是改變了他習慣的行走路線，
不讓他往陰暗無人的大水溝邊走，而是帶他去巷口明亮的全家，
(全家就是你家，這時候還真是感謝....兄弟的贊助商真是惠我良多)
這次，他果然手ㄧ比，就往巷尾走去，
咚、咚、咚、咚.......
每跨ㄧ步，拐杖就撞擊ㄧ次地面，在安靜的深夜，聲音顯得格外清楚，
這不是達達的馬蹄，而是老人自己編排的遊戲，
雖然老了，但每ㄧ步可都不馬虎，直挺挺的腰桿、凝視前方的眼神，
還有緊抓著拐杖的右手，看得出狠狠用著力，
隨時準備好與野狗或陌生人幹架的姿勢，走三步就比ㄧ次，
也沒忘記回頭看我們這兩個跟班有沒有走丟。
就在將他從巷尾拉回頭之後沒幾步，他的手便不自覺地往褲檔撥了一下，
隨後，ㄧ條細細的水線從褲子中間竄下，瞬間淋濕了他的褲、襪、鞋，
ㄧ灘ㄧ灘的尿，灑落柏油路面，留下一地的水漬，
外婆的臉色難看，嘴裡的碎念當然也沒停，
但我發現外公完全沒察覺到這件事，他意志太堅定，只想往前走，
老，讓人體的感覺神經變成慵懶的沙發馬鈴薯，
攤在回憶裡，只顧留戀過去的五顏六色，時而笑、時而怒，
忘記起身按鈴，提醒大腦，主人該去上廁所了!
路過家門，我想讓他回家換褲子，但他搖頭，
還沒散完步，而且不曉得為什麼要換褲子。
外婆此時已經撐著身體，雙手扶著路旁的鐵椅，完全不想再走了，
嚷著:讓他自己走。
結果，看著外公持續往前的背影，她還是勉強跟上，眼皮卻已沉重地快張不開。
但是有些事，不由得你冒險或任性的!
依照慣例，還是帶他到全家門口再折回，
結果讓我見著了印有恰恰和小曹的新商品促銷海報，
也算是不虛此行。
其實也算好哄，只要陪他走一趟，
回到家之後，他就會乖乖地回房睡覺。
老人返老還童之後，行為真的越來越像孩子，
不理社會規範、時間符號，每個時刻起床都可以吃早餐，
一天不再以二十四小時劃分，他醒著的時候就是白天，那怕是凌晨三點；
他睡著時，外頭就是黑夜，管他太陽是不是在頭上方!
我想起外婆以前曾說，我嬰兒時期的習慣，
晚上如果不出門到村口晃ㄧ圈，是不肯睡的!
那麼，外公現在是在學我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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