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要寫下，就可能被記得。
那怕，一切僅是荒謬組成的片段。
龍吐水
幾個星期前的某日早晨
(應是六點，我不會起床的時間，卻有聲音傳入耳中)
外公拿起專屬的粉紅塑膠杯，吸了一大口水將雙頰漲飽，再用盡力氣噴出。
「噗！噗！噗！」
像道士施咒，每滴噴出的水都具備威儀，短暫於空中迴轉，旋即降落四灑在客廳四處，磁磚地板、擺滿雜物的大茶几、鮮紅色的椅墊等相關物品，在氣音迸射的同時也濕了大半，隨後而來的是一連串狠毒的咒罵，惹得外婆一臉的鐵青。
你越勸阻，他越故意，阿姨擱在桌上的布線、書本都被波及，直到阿姨衝下樓，施展哄、騙、罵、奪等各種手法，才有效遏阻了老人噴泉。
我這裡短短幾字的描述，其實是一齣漫長的鬧劇，我們是固定班底，將一起扮戲到天涯盡頭。
然而，無意識的狠話，如同惡火，有時候會將老人僅存的可愛燃燒成灰燼，讓人再也無法走進他的國度，於是照顧者深感無力，他明明就在眼前，而我們卻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這裡。
吐水這招以前沒見過，不知怎麼冒出來的新嘗試，完全是起肖的行徑，但實在是很有創意，儘管他老了，意志仍然堅定，而且花樣繁多，連胡鬧都堅持不千篇一律。
有時硬要下樓，凌晨時分讓女兒陪在社區長凳上吹冷風；有時想出「上天」的一百種方法，等飛機、搭船、拉繩子、王母娘娘來接……，讓家人哭笑不得；有時拿拐杖敲桌子，敲得鏗鏘有力，連貓都傻眼。
他不屬於被遺忘的時光，他的一舉一動仍被家人牢牢記住，當成照顧者們相互調侃、自我安慰的養分，但也因為年老的荒謬每日於眼前晃動，更讓人珍惜任何生命還美好的時刻。
報小老鼠冤未果
「爸!地震了!!」
阿姨一邊大喊，一邊用力晃搖外公坐躺的扶手椅，這個時間只有我家客廳發生劇烈的有感地震，但不論怎麼搖，在客廳睡著的外公一點都沒有被嚇到，甚至連敷衍的答話都沒有，見此沉睡的樣貌，外婆趕緊加碼呼救：「地震囉！快起來，趕快躲地上!!」兩人嚷了好幾分鐘，唉，人工警報鬧鐘失效。
外公想睡的時候，怎麼逼、捏、搖、叫都不會醒來，相反的，外公要起床的時候，不論時間是凌晨兩點，還是早上六點，只要他醒來，外婆、阿姨就得跟著動，一點辦法都沒有，著實非常不公平。
為了防止他在深夜吵鬧，就不能讓他太早睡。不過，這事相當有難度，因為他總是晚餐過後約七、八點就睡意瀰漫，倚在客廳椅子上前後晃、左右搖，外加閉眼點頭畫大圈，慎重舉行完入睡儀式之後，就呈現入定狀態，任憑旁人再怎麼大聲呼喊、調高電視音量、故意撥打電話放任鈴聲大作，甚至強制洗臉、刮鬍鬚、拜請好神公仔(把貓吵醒了)，他也一樣睡他的，過程中外婆、阿姨已經因為自身行為的荒唐，笑到幾乎翻過去，而主角始終不理，頂多唉呀個幾聲，說句不要吵，濃霧般的睡意卻沒半點散去的跡象，於是我們也只好承認，他的意志力真的比我們強過千倍。
最後，催促他回房睡下，而我們心裡忐忑，大概又是兩點起床練武功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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